“福景001”輪船員失聯前的最后一次通話:“船沉了,我要出事了”
“福景001”輪船員失聯前的最后一次通話:“船沉了,我要出事了”

(原標題:“福景001”輪船員失聯前的最后一次通話:“船沉了,我要出事了”)
因為丈夫清晨突然打來的一通電話,34歲的王云(化名)成為“福景001”輪事件發生后較早趕到陽江的失聯船員家屬之一。
在7月2日早晨7時許短短4分鐘的通話中,丈夫絕望地向她叮囑后事:“船要沉了,我要出事了……照顧好孩子和家人。”
這通電話后,丈夫成為27名失聯船員之一,至今下落不明。
7月2日凌晨3時50分,海上風電場項目施工浮吊船“福景001”輪在廣東陽江附近海域防臺錨地避3號臺風“暹芭”時沉沒,27人落水失聯。據廣東海事官微消息,廣東省海上搜救中心發布,經過連日來不間斷搜救,截至7月4日15時30分,救援力量在距離沉船點西南方向50海里附近區域,發現并打撈起12具疑似落水遇難者遺體,相關部門正加緊身份確認工作。

▲7月5日下午,王云展示事發當天丈夫給其來電的通話記錄。攝影/上游新聞記者 陳思
最后一次通話
7月5日下午,上游新聞記者在陽西縣見到了“福景001”輪失聯船員郭明(化名)的妻子王云。
34歲的王云是名全職家庭主婦。如果不是這場意外,她的家庭與普通家庭別無二致。丈夫郭明和她年齡相仿,也是85后。兩人是同鄉相識至今約有十二三年,六年前,經過多年戀愛長跑的兩人結婚,并生育了兩個可愛的孩子。
丈夫大學畢業后就從事航海相關工作,一走短則兩三個月,長則半年,一年能休息一兩個月。王云則在家帶孩子,照顧老人。多年來,夫婦倆每天晚上都要視頻語音通話,"因為白天他要干活"。
事發當天,丈夫剛入職新公司才幾天,職務是“福景001”輪的三管,“他好像是6月29日還是30日上的船”。
平時夫婦倆習慣用微信聊天,打電話的頻率并不高。7月2日早上7時31分,丈夫一反常態地打來了電話。
“當時我正在吃早飯。”這通電話只持續了約14秒,王云聽見丈夫匆匆說了一聲,“我們的船進水了……”,她還沒聽清,電話就被掛斷了。
7時53分,丈夫又打來一個電話,叫了王云的小名,聲音帶著哭腔,非常慌張,“那個時候船已經進水了,快要下沉了”。
“船沉了,我可能會出事。”丈夫用很絕望的口氣告訴王云,王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,“你們有求救吧?有給領導打電話吧?”
“他說,‘你聽’。”丈夫告訴她,所有的人想盡一切辦法求救,一直向公司求救,包括向外界呼救。王云這才聽見那邊環境嘈雜,“我聽見高頻對講機的聲音很大,他身邊很多人一直在呼救。”
她察覺到丈夫特別緊張,“我知道他在船上有一個熟人,我說要不你和那人在一塊,這樣可以降低一點緊張程度。”
“他讓我找女兒來接電話,他想和女兒聊聊。女兒當時出去玩了,沒在身邊。”王云回憶,當時自己愣住了,還和身邊的友人提了一句“我老公的船好像出事了”,但對方也安慰自己,肯定會有救援。
“他說,家里的兩個孩子、家里的人,他讓我照顧好”。王云才意識到,丈夫是在向自己交代后事。
這通長4分57秒的電話,是以郭明說完“船要沉了,我要出事了”結束的。
之后,王云不斷回撥,電話都無法接通。10分鐘后,8時02分,她發給丈夫一條短信,“你一定要活著。”再向丈夫發起視頻通話,也無回應。
王云 沒敢把這個突然而來的消息告訴父母,只是告訴了其他親人。
她多次聯系丈夫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和老板,電話長期占線,得到的答案也常有變化,一開始對方告訴她,“聽說全救起來了”,過了一會兒又告訴她,“直升飛機救了3個。”
“我是家屬,我想確認一下我老公在不在。”王云一次次撥打公司電話,但對方給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。
直到2日下午4點,王云感覺不妙,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,“就算手機壞了,他被救起來也會設法給我們報個平安的,我開始慌了”。當天晚上,她決定立即趕赴陽江。

▲7月4日,碼頭上廣州打撈局工作人員正在忙碌。攝影/上游新聞記者 陳思
全家的頂梁柱
因擔心姐姐支撐不住,王云的妹妹一直在陪著她。候機時,王云仍在麻木和震驚中回不過神, “一驚一驚的。”
7月3日中午,王云抵達陽江,“我們家屬就一個訴求,活要見人死要見尸。”
3日開始,陸續有其他船員家屬趕到。接待他們的當地政府和公司也會告知一些救援的最新進展。但對家屬們來說這遠遠不夠——他們的親人們漂在海上,生死未卜,沒有淡水和食物,他們迫切地想去搜救現場,想知道這場意外發生的原因。王云說:“我們都不知道三個遇難者是誰。還有那12個疑似遇難者的遺體,希望也能給我們看一下報告。”
這幾天,家屬們除了焦灼等待,就是站在海邊,望著茫茫大海,互相攀談。深夜還有家屬默默坐在岸邊,直到凌晨才回酒店休息,對于這些舉動,王云說,“只有我們這些親人下落不明的人,才能彼此感同身受。”
7月4日上午,一名失聯船員被救,所有的家屬都翹首以待,“都希望是自己的親人。”
盡管這名幸運兒被公布是一名甲板工,但是也再次點燃了家屬們心中的希望,催促救援的情緒更加強烈。這兩天,家屬還被要求采血,“我們就等官方消息”。
事發三天來,王云食不知味,常常睡下一會兒又驚醒了,“半夜驚醒,還不相信(丈夫失聯的)現實。”
多年來,郭明在外出海,王云在家照顧一家老小,和小兩口同住的除了公婆,還有90多歲的爺爺。
一家子的經濟來源,全靠丈夫每年20萬元左右的收入。家里人多,所以經濟并不寬裕。王云不敢想象,如果丈夫真有什么閃失,之后的生活該如何繼續,“我最不敢想以后……還有我的孩子。”

▲7月2日,已傾斜進水的施工浮吊船福景001號輪。圖片來源/ 央視新聞
“船很晃”
如何讓家人接受丈夫失聯也是一個難題。郭明每天都會和女兒視頻聊天,盡一個父親的教育責任。出事后,女兒每天都問起爸爸,王云不知道如何回答。
“本來我想著2日把人救上來了再告訴公婆這事,沒等到。”7月3日,她試探性地對公公說,丈夫工作出了點事, 65歲的老人還以為丈夫干活時受傷了,“我不敢說他是在海里怎么了。” 4日一大家子十口人都趕到陽江后,知道了實情的老人站在海邊“一直哭”。
王云說,丈夫雖然性格開朗,但屬于做的比說的多的人,總是默默做事,不愛表現。他也從不向家人談論自己的工作具體是什么,“我只知道他很辛苦,但我對他的工作內容一無所知。”
所以要確定丈夫的工作職責和內容,王云想了很久說,“好像要維護船上的設備。”
事發前不久,王云曾提議,要丈夫給自己拍些他工作時的視頻,想多了解一些丈夫的工作,“他說工作很累,說了我也不懂。”
郭明還是接受了妻子的建議,開始發一些介紹自己工作內容的視頻,“他有時會給我拍一下視頻,說今天臺風好大,從房間里看一下外面的浪,他們一般住在岸上離海比較近。”
7月1日晚上,郭明告訴妻子,風浪很大,“說船晃得很,我說你是不是搖暈了,他說是的。” 王云想著丈夫有十幾年的從業經驗,也沒多想。
這也是王云至今最難以接受的地方,此前丈夫遭遇臺風都是上岸避風,她不知道為何這次沒有,“我知道他出于職業原因一直很關注天氣,6月28日開始發臺風預警,逐漸升級,30日也下了一部分船員,為什么不全都撤離呢?“
接受記者采訪時,王云不斷擦拭淚水,但眼鏡下方的口罩仍被淚水浸透。短短一小時內,她用完了一整包面巾紙。

▲7月4日,廣州打撈局的13名潛水員整裝待發。攝影/上游新聞記者 陳思
置頂的微信
郭明的姑姑也趕到了陽江,她看著郭明長大,在她眼里侄子是孝順懂事的孩子。哪家有困難,侄子都會熱心幫忙。自家缺錢,侄子也是毫不猶豫就送錢來。
“這孩子特別好特別真誠。“每次侄子回家,都會特意帶上老人愛吃的肉,“叮囑他媽給做“,還替已經患有癡呆的老人洗澡擦身體。
“他老覺得對不起我們。其實我也能理解,生活所迫沒辦法。”王云說,丈夫經常流露出對家人的愧疚。他知道孩子需要父親陪伴長大,每天都給女兒打很長的視頻電話,一天都未間斷過。只要一休假就在家帶孩子。
“我對他的依賴非常強烈。“雖然兩人年齡相仿,但家中大小事,王云都會跟丈夫商量,讓丈夫拿主意。
“這么多年了,他說只要我需要,他一定會趕到我身邊。”王云哽咽著說,但這一次,她最需要他時,他卻遲遲未出現,“我不敢想象發生了什么。”
多年來,如果夫妻倆有一天未聯系上,丈夫一定會設法與她聯系,“我倆是相濡以沫,細水長流那種,吵過嘴,但從沒紅過臉,都是你讓讓我我讓讓你。”
王云說,以前丈夫為了增加收入,主要做國外相關的工作,因為疫情原因,丈夫的行業受到沖擊,所以有新工作后馬上就去了,“我跟他說過,沒事做就留在家里。其實晚幾天再來就好了。”
家屬群里有家屬透露,7月2日上午10時,還有家屬收到船員發出的信息,有船員拍下了船進水的視頻。王云看了許久,嘆息一聲,“現在我們唯一的訴求,就是希望加大力度搜救。”
當記者詢問是否能看看郭明的照片時,王云才想起郭明不習慣拍照,只愛給孩子們拍,朋友圈里都沒有一張他自己的照片,轉瞬嚎啕大哭,“我可能連他一張照片都找不到。”
“現在沒人回我。”雖然根本不敢再點開丈夫的聊天框,王云依然保留著將丈夫的微信置頂的習慣,“我多希望他是漂到了一個小島上,然后有人去救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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